小时候,宜昌的冬天总算能按照自然规律正常来到人们的身边,春夏秋冬,四季变换,总是显得循规蹈矩。
“秋处露秋寒霜降,冬雪雪冬小大寒”,每年立冬,老家就会到杀年猪的季节。记忆中儿时杀年猪就像是家里办喜事一样,要吃“年猪饭”。届时,家里的老人会翻开那皱巴巴、透着岁月的老黄历,挑上一个黄道吉日。日子定好后,家里主事的人会提前两三天甚至一周时间逐家逐户邀请,户主登门“接”亲朋邻居吃“年猪饭”是祖祖辈辈传下的礼节。
屋外雾蒙蒙一片,透过那昏黄的灯光,屋内的人们忙碌着。杀猪当天,户主一家天不亮就会起床,将自家大铁锅注满水大火烧。女主人会给前来做客帮忙的人准备早饭,自己做的包子馒头等,儿时,在我老家那个物质匮乏的地方,早餐大都以自己家做的玉米膜为主,客人还没进门,女主人会在火塘里整整齐齐炕上一排玉米膜,然后在柴灰里烧上些许土豆,待客人进门喝上一杯清茶,玉米膜已经炕的金黄,轻咬一口甘甜的玉米香充满整个口空,回味无穷;柴火烧的土豆也不一般,经过霜打的土豆烧熟自带一股微甜,蘸上酸辣的辣椒酱,更是别有一番风味。
厨房,红彤彤的柴火在土灶里噼里啪啦地叫着,水打破一夜的寒气,在锅底渐渐形成一个个亮晶晶的“小珍珠”。院子里,男人们在“杀猪佬”的指挥下摆上宽板凳,搁上供年猪“洗澡”的“腰盆”(木材做的大盆子)……终于水泡挣扎着从锅底串出来,“水开了”厨房里传出一声兴奋的叫喊,五六个壮年男人收到命令一般冲向猪圈,他们有的抓猪耳朵、有的推猪身、有的拽猪尾,撕扯着将猪按在事先准备好的板凳上。这时有的户主会点一挂鞭炮,轰轰烈烈,迎接这收获的日子。待鞭炮燃尽,“杀猪佬”会用水、抹布洗净猪的颈部,然后手起刀落,白刀子进红刀子出,猪血从刀口喷涌而出,汇入事先撒好花椒、辣椒、蒜末等调料的搪瓷盆,“血花鲜红,今天这猪好杀”户主听完笑咧着嘴,给“杀猪佬”递上一根香烟……
农村老家有个说法,杀年猪要一刀毙命,血液鲜红,没有“忍血”形成的血块,这样来年这户人家定会风调雨顺,如意发财。
乘有猪血的盆子置于冷处放10分钟左右,待血液稍稍凝固,厨房里的女人用刀在盆里划上多个“井”字刀,倒进沸水里煮滚,撇去浮沫,原生态毛血旺就可以出锅了。大人小孩争相到厨房拿食,蘸上农户自家做的辣椒酱、豆瓣酱,味道甘香。
有的嘴馋的孩子会央求厨房割下一块好的猪里脊,打上花刀,撒抹上花椒辣椒葱姜蒜盐,找一片大白菜叶洗净将肉裹上,然后在火塘烧的通红的柴灰中挖个坑埋上。一会儿香气透过柴灰冒出来,一丝变成一缕,一缕再变成一团,从吞吞吐吐到直来直去,最后急吼吼地往外冒。夹出肉包,吹去菜叶包上的柴灰,揭开叶子,调料已被油脂融化,肉的纤维纹路清晰可见,香气四溢,咬上一口,外焦里嫩,酥在嘴里,软在心里……
年猪饭的美食很多,除了原味毛血旺、烧猪里脊、拌猪脑等小食,最主要的当然要数“抬格子”了。南瓜、土豆、红薯滚刀切大块铺于木质屉笼底部,水萝卜刨成丝,拌上玉米面、榨广椒,加辣椒粉、葱姜蒜等各式调料拌匀平铺在中间,上层少不了年猪饭的主角——肉,而且是“座子肉”,因为这里的肉瘦中带肥,肥而不腻。“座子肉”切片儿,加榨广椒、少量玉米面、豆瓣酱,取蛋清拌匀,整齐的铺于屉笼最上层,如此将装好食材的木格子的大屉笼一层层叠于烧好水的铁锅上,盖上格子盖,大火蒸煮,大约一小时,瓜熟肉烂。将屉笼抬放到桌子正中间,周围摆上农家柴火豆腐、豆豉猪肝、土豆丝等小炒,再来一份油炸花生米下酒……年猪饭正式开吃。南瓜红薯的清甜,土豆玉米的甘绵,猪肉的肥嫩脂香,嘬一口土家包谷烧,辣在口中,暖在心中……
不知从几何开始,家乡再也吃不上这正中的年猪饭了,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多的步入天堂,村里的青年越来越多的踏进城镇。因为爸妈身体不好,我们兄弟俩也都在外面工作,家里已经不再“喂年猪”。但每年到这个季节,仍会忍不住给爸打电话,“这几天有人接你们吃年猪饭没有啊?”“有啊,只是年轻人都在外面,村里帮忙拉猪的人手都快没有了哦!”听完心里不禁总有些许低落。是啊,人生总在成长,世事总在变迁,总有些美好的事物会从身边逝去,就像过节似的“年猪饭”,那些回不去的“食”光,那就让我永远记在脑海中吧!